由出土陶器,窺見老祖先的日常──專訪臺大藝術史研究所謝明良教授

謝明良教授的專書《中國古代鉛釉陶的世界:從戰國到唐代》,便鉅細靡遺地紀錄、比較和分析鉛釉陶的演進史,從中國各地墓室乃至日、韓出土的鉛釉製品,隱約可窺得各代生活樣貌。
攝影/林俊孝

臺灣人送別親友,在喪葬活動時常用紙紮,又稱紙糊明器,形式繁多,比如紙人、紙馬、紙屋、乃至於紙家電、紙手機、紙平板等,這其實是殉葬品文化隨著時代不同所產生的複雜變化。

而親屬將死者慣用物及收藏一起埋葬的陪葬物風氣,早在中國古代便有,通常隨著朝代與文明的進化,在技術、材料和形式上,一方面有所繼承,另一方面也有所突破,包含一般人所知的唐三彩亦然。

臺大藝術史研究所謝明良教授的專書《中國古代鉛釉陶的世界:從戰國到唐代》,便鉅細靡遺地紀錄、比較和分析鉛釉陶的演進史,從中國各地墓室乃至日、韓出土的鉛釉製品,隱約可窺得各代生活的樣貌。

文物必然與人有關

說起為何會對陶瓷器皿有長久研究的熱情?謝明良一臉淡然:「理由滿單純的,就只是我喜歡陶瓷品。」乍聽是時下年輕人的直覺性語言,但其實自有脈絡,謝明良表示他年少時常去故宮博物院、歷史博物館參觀,自然而然對古物頗有感覺,再加上鄉下親戚家的老器具,諸如碗筷、醃泡菜的缸子等,也都讓他覺得饒富逸趣。謝明良不願強調自己專精領域的獨一無二,或給予太多後加的意義與說法。

「在臺灣,陶瓷器研究是冷門的學科,是我剛好想做、也能做到好的,倒不是它多麼有價值,或特別地讓我快樂、痛苦。它的價值僅僅是,那是我的志業,純粹從我個人生命的樂趣出發,最後變成專業。」謝明良坦率地講。

出版《中國古代鉛釉陶的世界:從戰國到唐代》的念頭亦然,謝明良一路做著相關研究,累積好幾篇鉛釉陶論文,最後總整理成書,也是水到渠成,倒不是一開始就想要呈現鉛釉陶的整體史。

「在臺灣,陶瓷器研究是冷門的學科,是我剛好想做、也能做到好的,倒不是它多麼有價值,……,那僅僅是我的志業,純粹從我個人生命的樂趣出發,最後變成專業。」謝明良坦率地說。
攝影/林俊孝

謝明良第一篇鉛釉陶論文,是從大家耳熟能詳的唐三彩出發,因為那些出土標本都滿討喜,且歷史博物館的館藏頗吸引他,無論是漂亮的造型或鮮豔的色彩,而最主要的還是,鉛釉陶後面所潛藏的文化與生活背景種種線索。

「文物和人必然有關。」謝明良語氣沉穩:「經過歲月的鍛鍊,我也就更能夠辨識它們是何時、何地生產,又是如何傳播到其他地方,或者說各區域的差異性在哪裡,同時也隨著研究發現某些過往定見有誤,而重新修正。」

圖片來源/Pixabay

謝明良舉例說明,黃河流域的鉛釉陶是低溫燒製,長江流域則採取高溫,過去的定論是鉛釉陶從北方傳到南方,唯謝明良長年研究、比對過出土標本後發現,六朝已有鉛釉陶,換言之,中國南方本有這類陶器,不一定是北方南傳,且南方鉛釉陶造藝有自己獨特的樣式。但謝明良也強調有兩種可能,其一是由北方製造,往南方販賣,其二是南方自行生產,無論是哪一種,都意味學界的看法不是牢不可破,仍有待後續研究來釐清

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主流

為何陶器會成為殉葬品主要的選材,謝明良認為陶器相對於其他材料,是最廉價、也更方便塑形,木頭刻工繁瑣,石頭也很費力,金屬則是昂貴,因此燒製鉛釉陶也就成為古人的首選。

明器有時代的代表性,也具備特殊性,而學術上所驗證的情報、資訊,也都能在更多細節上檢視、重現各時代的群體生活、日常樣貌。謝明良提到,鉛釉陶雖在戰國已可見,但真正成熟還是要到西漢以後。

以漢與唐朝對比,漢代墓室鉛釉陶較多塔式、多層樓房、水榭、井和豬圈的造型,在四川貴州一帶還會有搖錢樹或船的鉛釉陶但出土的唐三彩裡則有馬、駱駝、天王、武士,又或胡人牽馬的特定題材,駱駝還分為單峰與雙峰的樣式,而鉛釉人俑的唐服、化妝、頭巾、髮飾也都與漢代不同。色彩方面,漢代大多單色,綠色與褐色,唐則是混色,色調豐富多了,有白、褐、綠、藍等。

圖片企劃/沈眠、林俊孝  美術設計/黃嬿羽

到了宋朝,隨著紙紮器技術的開發,再加上不信鬼神的理學興起,鉛釉陶作為明器的功能就銳減,遂往宗教場域及建築物方向發展,比如鎮墓獸或寺廟的琉璃瓦等,也有些變成日常用的碗盤製物。

不過,謝明良解說,各朝代鉛釉陶的風格別異,只是大致區分,不能論斷為該時代獨有,如駱駝、胡人形樣,以及雙色鉛釉陶,其實早在漢就有,只是較為罕見,故不可說駱駝、混色專屬於唐後,實際上是漫長的發展,而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主流、時尚。

《中國古代鉛釉陶的世界:從戰國到唐代》有各種深細的考證,一方面從戰國到唐朝的鉛釉陶轉變,展演出總體性,另一方面也透過地區性的比較,如漢代細分為江西、浙江、江蘇、山東、西南等區域去談各自流變。謝明良引述各種證據和學說,再以現有出土的物件去推論,而不妄加揣測。謝明良氣定神閒:「我不想要創造學說,我在意的是事實的呈述。」

謝明良的談述明快,直言有自知之明、深悉自身在研究史上的位置,但他不是故做謙遜,相反的,謝明良客觀地看待自身的能力。他直白地講道:「研究是我生活的一部份,作為學者的生活就是這樣。而我是珍惜生命的人,我不想要生命留白,就算不是留下什麼偉大的作品,但持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或者說明白問題不是問題,這就是我的人生。而問題不會只有一個,人不可能運氣那麼好,畢生只處理一種問題,問題是同時存在。」

唯有謝明良對古物的深厚情感,才能對乏人問津的陶瓷學問,施展渾身解數,多年無悔。

謝明良直白地講道:「研究是我生活的一部份,作為學者的生活就是這樣。而我是珍惜生命的人,我不想要生命留白,就算不是留下什麼偉大的作品,但持續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或者說明白問題不是問題,這就是我的人生。」
攝影/林俊孝

採訪撰稿/沈 眠
編輯/林俊孝
攝影/林俊孝

研究來源
謝明良(1993)。唐代鉛釉陶器-中國釉陶發展史研究之一。科技部(原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
謝明良(2009)。探索中國早期鉛釉陶器。科技部(原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
謝明良(2012)。從區域的角度探索唐代陶瓷。科技部(原國科會)專題研究計畫。
謝明良(2014)。《中國古代鉛釉陶的世界–從戰國到唐代》。臺北:石頭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