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ly!我就是個學術上的遊牧民族,哪一個物理問題是最嚴肅、有挑戰性,以及需要得到答案的,我就有心去解答它。」聲音中氣十足,炯炯有神的眼神,他是台大梁次震宇宙學與粒子天文物理學研究中心(以下簡稱梁次震中心)的主任陳丕燊。
陳丕燊在熱衷宇宙學研究之餘,更熱愛藝術創作,這幅油畫創作為其創作之1969年台大圖書館舊景,當時他才19歲。
攝影/林俊孝
陳丕燊不僅一手促成次震宇宙館和研究中心的建立,更是臺灣物理界國際上的「活招牌」:2018年底榮獲法國巴斯卡講座(Blaise Pascal Chair)的殊榮,分享「MIT」(台灣製造)的科學實驗,這項實驗有可能幫助宇宙學家霍京(Stephen Hawking)獲得諾貝爾獎,可惜他已經在2018年過世。除此之外,八年前,陳丕燊主導各國在南極的「天壇陣列」研究計畫,進一步讓中華民國的國旗在南極大陸上飄揚。
畢業卡關,危機成轉機
陳丕燊一開始學得是當時最紅的理論粒子物理,並跟隨知名學者櫻井純教授(Jun John Sakurai)攻讀博士學位,卻在論文即將完成之際收到指導教授不幸罹逝的消息,畢業之路也因此卡關,但命運之神卻給了陳丕燊一個契機,他說:「當時在著名的《科學(Science)》雜誌上看到一篇探討〈高能物理的未來〉的論文,也從中找到了後來的恩師約翰・道森(John M. Dawson),在毫無電漿物理的知識背景下,擔任他的博士後。」
「我一開始坐在那裡,鴨子聽雷,連研究生都比我這個博士後講得頭頭是道。」陳丕燊皺了皺眉頭表示,但在指導教授約翰・道森教授「Just learn by doing(做中學)」 的期許下,激起他迎接挑戰的意念,一股腦投入原先讓他想到就頭皮發麻的電漿物理研究。沒想到在不到一年的苦學下,便跟約翰・道森教授一起提出「電漿尾隨場加速理論」(Plasma Wakefield Acceleration),開啟物理學界重要的研究領域。
「物理學真的是一個整體,只要掌握物理知識的研究方法,就有機會在不同領域裡思考問題。」陳丕燊充滿自信的說,他不因開啟新領域而滿足,樂於挑戰的他,已經放眼新的研究課題,並於1992年投入宇宙學研究。
陳丕燊掌握物理知識的研究方法後,在宇宙學領域發光發熱,更主導各國在南極的「天壇陣列」研究計畫,讓台灣國旗在南極大陸上飄揚。
攝影/林俊孝
找對實驗方法,探索近半世紀霍京黑洞論戰
陳丕燊提出電漿飛翔鏡的概念,透過它來模擬黑洞的蒸發狀態(又稱「類比黑洞」),來探索信息遺失的問題,讓論戰從理論層次,提升到實證境界。
圖片來源/陳丕燊
2018年陳丕燊獲得世界著名的法國巴斯卡講座(Blaise Pascal Chair)殊榮,也是台灣獲得法巴斯卡講座的第一人,熱愛挑戰的他,在這場學術圈的盛事裡,又試圖解答什麼呢?陳丕燊解釋,科學家霍京教授在 1974 年結合量子場論和廣義相對論,發現黑洞蒸發效應,這個效應可能會導致信息的遺失。可是信息的遺失,衝擊了量子力學的基本定律,就是在任何一個物理的過程中,它的機率必須守恆,也暗示「相對論」與「量子力學」,這廿世紀的兩大物理革命以及所有近代物理的基礎,或許不能相容,所以當代有影響力的物理學家都加入了這埸「黑洞論戰」。
「但多數討論都侷限在理論層次,我認為只有找到一個有效的實驗方法,才能有最後的答案。」陳丕燊深思說,為此他結合畢生所學,將電漿、尾隨場,乃至宇宙學等知識融會貫通,提出電漿飛翔鏡的概念,透過它來模擬黑洞的蒸發狀態(又稱「類比黑洞」),來探索信息遺失的問題,讓論戰從理論層次,提升到實證境界,也為自己以及MIT(台灣製造)研究,獲得法國巴斯卡講座(Blaise Pascal Chair)殊榮,而且這項由陳丕燊主導的實驗目前正由國際團隊如火如荼實作當中。
「放眼人間世,收心宇宙學」科學X人文的跨界對話
陳丕燊的學術歷程,彷彿經由命運之神巧妙安排般,從一開始粒子物理到電漿、加速器理論等,再投入宇宙學,讓這次一同前來採訪的學者,包含政治大學中國文學系教授林啟屏、政治大學傳播學院副教授曾國峰都深感敬佩。
陳丕燊與來訪學者進行跨領域對話。
攝影/朱先敏
林啟屏提出朱熹格物之學,說明這就是「至於用力之久,一旦豁然貫通,則眾物之表裏精粗無不到」的現象。陳丕燊響應這說法並耐人尋味的表示:「直到民國初年還是有人將 Physics (物理學)翻譯成格致學或格物學,『格物而致知』,又精準,又典雅。」體現人文和科學其實沒有想像中遙遠,有著彼此應和的空間和契機。
以下是林啟屏老師、陳丕燊老師的跨領域對話:
Q1:在不同文化裡都有將「科學與巫術」、「天文與占星術」並列且混淆的現象,作為物理學家又怎麼看呢?
A2:無論是看似客觀的科學、天文學,還是看似主觀的巫術、占星術,歸根結柢都是對未知的恐懼,以及對神秘的好奇,無論科學、宗教或哲學,都有共同的好奇,差別只在於科學要求實證,不管再大膽的理論,只要被證實有誤,這些說法就不可能在科學界通行,因此,「科學與巫術」、「天文與占星術」求知的心態是一致的,但方法卻不同。
Q1:從過去以來,人們總不斷追尋生命的起源為何?以及宇宙學家探討大霹靂(big bang),都與終極問題「存在的真實性」相關,宇宙學家又是怎麼思考這些問題呢?
A2:現在的科學研究已經可以證明大霹靂的存在,但在大霹靂之前是什麼呢?其實人們所知宇宙是3維的空間和1維的時間,而物理學界已經在思考人類所知以外的「額外維度」的可能性。但物理學上只有量測得到的才是真實,因此,沒有現象就沒有量測。至於所謂「存在的真實」,在物理學上會聚焦在「現象」,要可以驗證而且能夠辨偽的才是真正的科學。就好像人與人要有互動才會有現象產生,所以我知道,此時此刻的跟你們對話的我,就是真實存在的。
「放眼人間世 收心宇宙學」,這副對聯是由陳丕燊在大學時代撰句,近年由臺大藝術史研究所教授傅申揮毫書寫而成。
攝影/林俊孝
當這場思辨、對話進行同時,一幅兼具人文與科學的對聯,正掛在明亮研究室裡,上面寫著「放眼人間世 收心宇宙學」,字是由陳丕燊在大學時代撰句,近來由臺大藝術史研究所教授傅申揮毫書寫而成,當初他只想用「宇宙學」來對應《莊子》的「人間世」,只覺得宇宙學隱隱能暗示自己對於物理學的志向,沒想到學術道路上竟兜兜轉轉,悟出通往宇宙奧秘的方法。知識探究無分人文與科學,透過人們的不斷努力與耕耘,終能發現一條通往真實、真理的大道。陳丕燊將繼續堅持不怕挑戰的心,遊走於各個領域,從中找到對的方法解開難以解釋的問題,讓MIT研究在國際上繼續發光發熱。
小編後記
這次跟隨陳丕燊主任參觀已經初具規模的時空探索微館時,除了感受到宇宙學的博大精深,更讓人驚豔的部分,在於陳丕燊不只專注於科學研究,更投入於人文、藝術創作,再透過與國際知名建築師姚仁喜的不斷溝通,才有這座陪伴人們呼吸的建築。
想到這,令我好奇的是:究竟怎麼樣才算是「跨領域」?又怎麼樣才算是「好的」跨領域計畫呢?讓我突然想起,台大中國文學系教授鄭毓瑜曾經說:「具有『探索的熱情、共享的樂趣、跨領域之間的相互理解』,是跨領域的研究最動人也最有價值的地方。」這次跟隨老師們進行的專訪,心情好幾次隨著陳丕燊的講述或是驚嘆、欽佩、沈迷與激盪,這趟採訪是一次高品質的跨界對話,從中體驗到跨領域間的相互理解。
採訪/林啟屏、曾國峰
撰稿/朱先敏
編輯/林俊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