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身體變化與心理發展都青黃不接的青少年時期,除了功課與偶像,「友誼」絕對是青春期的重要元素。稚嫩的孩童來到了青少年階段,此時,其重要他人由父母慢慢轉變為同儕,良好的友誼關係可以為青少年帶來愉悅與滿足感。
而性別在青少年的友誼發展則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青春期階段,身體與心理都會產生巨大的變化,第二性徵的出現讓青少年對自己與異性產生好奇、不安的感受,這樣的過程中,青少年也慢慢建立起性別認同,區辨同性與異性的差異。
在這個同儕越來越重要、同時又面臨性別認同的青少年階段,自然也發展出性別化的友誼網絡。
到了青春期,友誼逐漸成為生活的重要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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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性別化的友誼網絡」?男性與女性從小就被教育必須符合社會的性別角色期待,男性要陽剛有肩膀、有淚不輕彈,女性則得溫柔婉約、擔任照顧者的角色,當然這樣的期待表現在各種層面,包括友誼關係的經營。
政治大學社會學系教授熊瑞梅透過研究發現,國中青少年的性別化友誼網絡特別明顯:男性在交友時,多半強調工具性目的,而女性則重視能不能獲得情感支持。也就是說,在不同的性別群體中,「友誼」的模樣也不盡相同。
友誼的戰場上,男性開疆闢土,女性相互支持
熊瑞梅及中研院社會學研究所博士後研究員楊天盾,使用「臺灣青少年成長歷程研究」調查資料分析青少年時期的男女友誼經營差異。該調查以國中階段的學生為主體,在 2000 年時抽取全臺超過 5000 名國中生為樣本調查,並展開長期追蹤,企圖了解臺灣青少年的成長軌跡。熊瑞梅透過分析國中青少年交友的相關資料,例如多半與誰來往、與誰比較要好等,企圖得知青少年的交友脈絡。
經過資料爬梳,並利用社會網絡分析中的 ERGM 模型比較發現,在國中男生班中,「AinS」與「AT-U」的網絡結構特別明顯。AinS 是指集體中心化的現象,例如大雄、小夫、多啦 A 夢、胖虎是男生班的同班同學,而大雄、小夫、多啦 A 夢都認可胖虎是朋友,形成班上只有少數幾個人特別受歡迎的狀況。
而 AT-U 的網絡結構代表的是 2 個以上的個體有相似的選擇,例如大雄選擇小夫作為朋友,而大雄與小夫同時又選擇胖虎作為朋友,此時,有相同選擇的大雄跟小夫位於同一個層級,被其他人同時選擇的胖虎則位於另一個層級,進而形成多層級的友誼網絡。
這樣的集中化與層級化結構同時出現時,反映出在這個班級中,被選擇的人(如例子中的胖虎)不只是班上比較受歡迎的人,也因為握有的社會資本(人脈)比較多,而位於較為核心的位置,最後形成男生班的友誼網絡中,總是會有幾個比較主要的核心人物。
指數隨機圖模型(EGRM)示意。
美術設計/李宜蓁 資料來源/Wang et al.(2009)
在女生班的友誼網絡中則發現「AT-C」的結構較明顯。AT-C 像是一個循環,例如同在女生班中的小丸子肯定小玉是自己的好朋友、小玉認為美環是好朋友,而美環認定小丸子是好朋友,進而形成一種穩定的三角關係。這樣的三角關係網絡分散出現在整個女生班級的友誼網絡。因此,在女生班比較少看見特別出眾的核心人物,多半是一個個彼此關係緊密的小圈圈,而小圈圈彼此之間的連結較少。
我們也可以在生活中看見這樣的互動邏輯,「男性在友誼網絡中傾向開疆闢土、盡可能的延伸觸角。」熊瑞梅的雙手跟著話語一起往外推,「3 個男性在一起,他們的友誼關係不會收斂,反而會再往外發展,友誼網絡因此比較大、資源比較豐富。」相反的,女性傾向追求情感性的支持,發展「閨蜜、姐妹」般的穩定友誼,透過分享心情、秘密能獲得安全感。
更進一步,為了了解青少年長大後,友誼網絡出現了什麼樣的變化,熊瑞梅在「性別與信任行為」的研究裡,便搜集大學生班級資料,分析大學生的友誼網絡。研究團隊利用資料分析發現,原本國中班級男女分班組成的友誼網絡,在大學生的班級中仍然作用。男生較多的科系班級裡,前述集中化與層級化的友誼網絡模式依舊存在;女生較多的科系班級中,三者收斂的關係模式也是最普遍的模式。換言之,這樣的性別組成環境對於友誼網絡形成的模式,未來也有可能會出現在工作職場上。
然而在國中時期男女混班會出現的性別隔離情形,也就是男生一邊、女生一邊的現象,到了大學兩性比例差不多的班級脈絡環境,則變得模糊了。兩性之間的往來較為頻繁,甚至出現了「AinS」的網絡結構,女性也可以成為班上的核心人物。「這是一件可喜的事情。」熊瑞梅表示,這代表比起過去,女性開始有機會展現領袖特質,走出溫暖的友誼小圈圈,並受到同儕愛戴。
友誼網絡與精神健康
在熊瑞梅「性別與信任行為」的賽局實驗中,根據實驗結果推論,比起女性化特質強烈者,男性化特質顯著的人較容易相信陌生人,發展友誼網絡中的弱聯繫,藉此擴張工具性的人脈與資源。這樣的友誼網絡也為男性帶來正向的精神健康,美國社會學家 Peter Bearman 針對美國青少年做長期追蹤,分析青少年的友誼網絡與精神健康,發現如果男性的友誼網絡較為發散,那麼自殺意圖也比較低;另一方面,女性則因為擁有溫暖而忠心的友誼網絡,身心也較為安定。
這樣的發現對青少年的理解與精神健康相當有意義。熊瑞梅綜合自身與其他專家學者的研究,強調如果絕大多數的男性必須透過開疆闢土式友誼發展,方能獲得十足能量並感到快樂的話,那麼,我們也要能從這個友誼網絡中發現那些不那麼主流、散落在邊緣的個體,例如性別氣質和班上大多數男同學不太一樣的葉永鋕。如能早一點發現他因為性別氣質被排除在核心網絡之外,並對他的交友模式保持敏感,也許霸凌的痛苦將不會留在葉永鋕的身上,與葉媽媽的心上。
熊瑞梅在十幾年前便投入青少年與性別友誼網絡相關的研究,從中發現不同性別群體的組成,將影響友誼網絡模式的發展。
攝影/陳怡君
熊瑞梅也提醒,友誼可對青少年產生正面影響,自然也會有負面影響。性別化的友誼網絡說明了男性傾向對外擴張、重視群體關係大於個體之間的關係,然青少年也可能透過拉幫結派來固化自己的友誼網絡,讓自己感到滿足。因此,熊瑞梅認為,如果要介入這樣的網絡,從而引發良善的轉變,「我們也許可以設法影響網絡中集中化分數較高者,也就是群體中的明星人物,讓良性行為從這些人身上擴散出去。」
這令人想起臺東書屋陳俊朗(陳爸)的例子。20 年前,陳爸收掉生意,和 2 個兒子從都市回到家鄉臺東建和部落。後來,大兒子跟學校的同學打起架來,陳爸只好出面協調,最後不但化解了幾位青少年間的衝突,那些原本一天到晚打架的孩子還發現陳爸家有「好康」,便一天到晚往那兒跑。
這些好康,其實是陳爸的「陪伴」。陳爸帶著這幾個大男孩一起彈吉他、唱歌、跳舞、運動等,使得這些原本在學校喜歡與人起衝突的少年也開始玩起音樂、組團表演,從中獲得從未有過的自信與歸屬,更因此交到了好朋友,陳爸當然也是其中之一。
因此,為了使青少年偏差行為有所轉變,與其苦口婆心、百般阻饒的限制每一位青少年的行為,不如從影響青少年網絡中的核心人物開始,甚至成為集中/層級化友誼網絡的核心人物,讓青少年主動伸出友誼的手,使良性行為得以擴張到不同的網絡層級,影響更多人。
採訪撰文/黃愉婷
編輯/陳怡君
攝影/陳怡君
熊瑞梅(2015/01/01~2018/06/30),性別與信任行為:從社會網絡、信任賽局和神經科學的觀點來探討,科技部專題研究計畫。
楊天盾、熊瑞梅(2018),〈性別化的青少年友誼網絡與性別角色態度:單一性別與混合性別的班級脈絡〉。
孫維禎(2018),〈大學生性別組成的社會脈絡、性別與友誼網絡機制: ERGMs(Exponential Random Graph Models)的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