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颱風、極端氣候 政大官大偉分享原住民的自然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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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過境大家總是為了該不該放颱風假爭論得不可開交,但近幾年面臨氣候的極端變化,天災規模、傷害也日益嚴重,例如2004年艾利颱風造成23人死亡、5人失蹤,2009年莫拉克風災,帶來619人死亡、76人失蹤的慘劇,高雄縣甲仙鄉小林村更因此滅村,但我們該如何面對這些可怕的災難呢?

新竹縣尖石鄉,是泰雅族的故鄉,高山林立,風景壯闊。雪霸國家公園、司馬庫斯、鎮西堡神木群等著名的旅遊風景區,都位於此地。官大偉是在前山出生的泰雅族人,長大學成之後,將他的所學回饋部落。對他而言,部落的發展,一直都不像山中的神木那麼平靜而安穩。

山水是我家,論述的權力,卻屬於他者

時間回到2004年,艾利颱風呼嘯而過,重創了台灣北部山區。大量土石流沖擊河流,石門水庫的積水區嚴重淤積,自來水機器都無法打開,於是造成幾十萬戶人家停水。官大偉猶有餘悸:「當時我還在夏威夷大學讀書,新聞說故鄉的人們將被預防性撤離。我趕快打電話回去問鄉長,他說:『沒事了』,我才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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颱風過境後,政府趕緊編列預算來整治水庫,但其中一個辦法,是「強化取締超限利用的執法」,並雇用當地族人舉報土地超限利用的情形,導致當時部落裡衝突、敵對。官大偉進一步指出:「原住民族當代的土地利用,是政府長期施政下的結果,單純透過查報並且開罰,是不負責任的;其次,雖然當時政府希望以在地參與的方式來執法,但真正好的參與,應該是知識、經驗的參與,而不是只有勞務的參與」。

官大偉意識到,原住民會遭受這種不公平的待遇,是因為台灣缺乏從原住民角度出發的環境論述。於是他展開田野調查,從生態學的觀點,解釋「泰雅族文化」與「河流」的關係。

官大偉認為,台灣缺乏從原住民角度出發的環境論述。於是他嘗試從生態學的觀點,解釋「泰雅族文化」與「河流」的關係。
攝影/林俊孝

甚麼是生態學觀點?

生態學,是研究「關係」的學問。任何生物,都無法脫離周遭環境的生物和非生物而單獨存在,他們是相互關連的「生存關係」。以人類來說,人類社會對於資源的使用、分配,以及價值觀,都會受到環境影響。且人類社會也透過資源的使用、分配,在它所處的環境中尋求一種「最適生存關係」。

也許你會問,什麼是「最適生存關係」?官大偉為我們說了一個「河流」與「泰雅族」產生這層關係的故事:

山脈和lyung(河流),是泰雅族世界展開的軸線。泰雅族的祖先,從台灣中部沿中央山脈往北部遷移,每每在越過山脊之後,下到Habun(兩河流交會之處),在Habun建立部落。人們再從這個Habun,沿支流向上游,建立另一個新的部落。於是,一個個來自同一世系群的泰雅族部落,就沿著水系在空間裡逐漸落地生根。

山脈和lyung(河流),是泰雅族世界展開的軸線
照片提供/官大偉

每一個流域的部落群稱作qutuxllyung(即「共享一個流域的人」),也是組成phpang(攻守同盟)的基本單位。在遭遇重大危機時,幾個不同流域的部落群會組成跨流域的攻守同盟對抗共同的敵人。

這樣的社會組織有其生態學上的意義,它使得部落間在自然資源的使用,能達到最好監控和調節。舉例來說,一個流域包含了lyung(河的主流)和gong(支流),lyung是部落取得漁獲的來源,而gong通常不可以抓魚。

流域內各部落的長老,每年都會聚會,依照他們對各自鄰近lyung河段的魚群狀況的觀察,協商捕魚的時間,使各部落輪流在不同時間,用毒籐在lyung的不同河段集體進行捕魚。於是,各部落捕魚的時間錯開了,魚群得以源源不絕。

另外,部落間的資源分享也是建立流域空間的基礎上。一個流域的部落群,包含居於高處的部落,和較低處鄰近河谷的部落。鄰近河谷的部落到山上的獵場狩獵時,居於高處的部落非但不會阻止他們的活動,還會將自己的獵物送給他們。

同時在泰雅族的觀念裡,河谷部落要取得獵物是比較辛苦的,所以會讓他們多帶一些回去;當住在高處的部落的人到河谷射魚時,鄰近河谷的部落也會將自己部分魚獲送給他們帶回山上。

這就是在河流的空間基礎上,所形成的「最適生存關係」。河流的資源可以永續生存,而流域的各個部落也能互惠資源,形成一種環境與人、族人與族人之間平衡且美好的關係。

是甚麼,破壞了這種平衡?

從日治時期開始,政府制定「山林國有」、「定耕農業」等政策,奪去了泰雅族人絕大部分的土地。一九六○年代,台灣政府在Mariqwan、Knazi、Gogan、Msbtunux四個部落群的下游又興建了石門水庫,水庫淹沒區內首當其衝的Msbtunux群Kara社部落,數度輾轉遷村,然後逐漸失散凋零。

這個地區的功能變成以供應石門水庫水源為首要任務,從此受到各種集水區管理的限制和規範。後來,農業部門更引進蔬菜、果樹的種植;道路系統開通後,地方政府為了創造經濟利益,也將這裡發展為觀光區。

當河流成為供應下游水庫水源、農業灌溉、服務觀光遊憩等角色,它和部落的關係就改變了。族人的生存空間遭到壓縮,只能被限縮在少量土地上進行的耕作活動。那種與河流緊緊相依的、上下游互惠的「最適生存關係」,便難以繼續維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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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政府為開通後山道路,困於經費有限,便和外地工程包商談合作條件,說好開通道路的兩旁五百公尺的林木,都歸包商所有。於是,包商為了取得珍貴樹種的木材,忽視族人認為較符合安全的路線來開路,而是繞道開路,把路旁砍得光禿一片。

盡管後來有種下新的樹種,但因當初道路規劃不良,現在一遇到豪雨來襲,道路便容易坍方。官大偉苦笑道:「我們族人後來戲稱這是『永續工程』,因為坍了再修、修了再坍,包商永遠有作不完的工程。」

當初日本政府透過林野調查侵佔大片土地,強制改變狩獵、燒墾的生活方式,要求部落進行定點稻田耕作,聲稱這是森林治水的成功和文明進步的典範;戰後政府為了經濟發展,興建水庫,大規模的種植蔬菜、果樹等作物,犧牲部落的生存空間;而為了開後山道路大量砍伐天然林木,更是後來土石流、坍方的根本因素。破壞了原住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最適生存關係」,才造成了後來各種的環境問題。

官大偉指出:「晚近許多學術研究都說明,在山地地區,遊耕燒墾的小米種植,比後來殖民者推廣的水稻定耕,更具環境友善的效果。」因此「文明發展」,並不見得就比部落長久與環境建立的關係更有智慧,時常適得其反。但若發生災難,卻歸咎於部落「濫墾濫伐」,這對當地居民與原住民來說,相當不公平。

生態失衡良方何在?

官大偉認為,我們應瞭解國家對「人河最適生存關係」的破壞,而且反省「平地供水區-享受水資源vs.山地集水區-為供水而犧牲」這不平等的事實。同時我們還必須承認,平地人口、經濟活動,對水資源確實造成負擔,不應該把平地的需求當作理所當然,卻把山區民眾的所需視為「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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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了這樣的認知,我們可以開始思考,如何應用泰雅族部落間資源調節、分享機制的智慧,讓上游的原住民部落和下游的平地都市之間,成為一個新的流域同盟,才能建立起一種全新人與環境、部落與都市共贏的「最適生存關係」,才能共同面對颱風、豪雨等極端氣候帶來的挑戰!

採訪撰稿/梁偉賢
編輯/林俊孝
攝影/林俊孝

研究來源
官大偉(2017)。「人、山川、海洋」─原住民族知識體系為本的地理、環境教育與科學探究能力之建構–「人、山川、海洋」─原住民族知識體系為本的地理、環境教育與科學探究能力之建構─以頭前溪泰雅族原鄉、大漢溪阿美族新原鄉為例。科技部專題研究計畫。

官大偉(2018)。探索二十一世紀環境規劃新典範的行動研究–山地社會生態系統的動態空間治理之研究:以石門水庫集水區泰雅族部落為例。科技部專題研究計畫。